拿到冠軍杯之後的第二天,周一,孫應龍把喬青羽喊到辦公室,又提了大學自主招生的事。
「你要是對北大還有念想,也不是不能賭一把,」他說,「用新概念當作敲門磚,如果你複賽能拿一等獎,就會有優勢。」
「當然,」他繼續說,「前提是你的成績能穩住。」
喬青羽思考著。
「依這個學期看,你的成績進人大是沒什麼問題,但高考嘛,不到最後誰都難說~」孫應龍說,「想去北大的話……你想不想靠新概念搏一搏?這也是一條路。不過,提前告訴你,要是你高考成績還不夠靠的新概念進北大,那就是中文系。」
中文系倒沒事。
「好。」
孫應龍笑了:「好多人對北大有執念的,我猜到你會拼一拼。有夢想挺好。」
北大,這兩個字從嘴裡吐出,讓喬青羽振奮。夜裡她把要報名北大自主招生的事告訴了喬陸生,聽到新概念還要複賽,喬陸生微微蹙眉,不確定地搖了搖頭:「之前不是說人大嗎?複賽拿不拿獎,這誰能說得准?萬一沒拿獎,高考也沒考好,北大不就去不了了?」
「那就能選什麼學校就去什麼學校,」喬青羽回答,「我認了。」
喬陸生頭搖得更堅定了:「你自主招生報人大,先拿到加分,高考只要正常發揮,就算失誤一點點,有加分,進人大還是有把握的。人大不好么?之前住對面的沐沐不就去的人大么?」
「但是,」喬陸生一如既往的保守讓喬青羽心生不悅,「北大於我不是不可能啊,我想試試。」
「那兩個都試試?」
「我有特定目標,試一個就行了啊,試兩個浪費精力,反而會影響高考。」
喬陸生連連擺手,表情甚至有些厭惡:「那麼費時間的啊!那麼就報人大,什麼作文複賽就不要去了,省下時間專心複習。你報北大,又要去複賽,耽誤了學習,到時候竹籃打水一場空啊!」
「新概念複賽我當然要去了。」
「哪哪哪,我就說,」喬陸生一臉不滿,「什麼都想要到時候什麼都沒有。有什麼能力做什麼事,人啊,不能太貪心,女孩子就更不能貪心了……」
這根本不是貪不貪心的問題,喬青羽憤憤地想,這是敢不敢接受挑戰突破自己的問題。
「你給你媽打電話,問問她,」喬陸生說著把手機遞了過來,「她說行,就行。」
拿過手機的喬青羽心裡是忐忑的。她勸慰自己,媽媽是最支持她拿好成績出人頭地的人,所以,不用害怕。
電話通了,李芳好似乎正打算睡覺,那邊很安靜。喬青羽把自主招生報名及新概念複賽的事前前後後都說了一遍,感覺那邊的呼吸越來越緊。
「青青啊,」夜的寂靜放大了李芳好聲調中的急切,「新概念複賽要去上海,還要三天,別去了。」
這邊的喬青羽沒吭聲。
「還有啊,你說到就算成績不夠也能進北大中文系,中文系出來能幹嗎?」李芳好憋著氣,「找不到工作,自己都養不活!」
「怎麼可能找不到工作……」
「自主招生報復旦,或財經大學,有的吧?學金融,」李芳好不容置否地打斷喬青羽,「我打聽過了,大學沒專業重要,搞金融最掙錢。人大金融分數高你還不一定能進去……你的成績夠復旦,接下來還要好好努力,千萬要穩住,金融分數都不低的……自主招生也要瞄準金融方向,爭取拿到加分。」
「媽,我對金融沒什麼興趣……」
「我看你就是對看閑書有興趣,寫一些沒用的文章有興趣,寫東西能掙錢?」李芳好怒意壓不住了,「新概念參加一次就夠了,還總是去的?還要去上海三天,我會讓你自己一個人去上海?都什麼時候了,還在弄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……你要是真有本事,就像何飛海那樣,考個全省前十,去北大學金融,我就讓你去北大,不然去北大就是白費錢!爸媽掙錢多不容易你說說?」
「就是說我不能去上海複賽,而且必須學金融。」
「多掙錢了日子才好過,這個道理都不懂?」李芳好氣得大喘氣,「現在還看閑書的?別看了,看壞腦子!」
「我早就不看了。」喬青羽憤怒又委屈,眼淚快落下來。
「千辛萬苦給你轉到二中,不是讓你搞這些沒用的東西!」李芳好吼出聲,「讀那麼多年書,方向不對就白忙!爸媽陪著你白忙!」
連喬陸生都聽不下去了,拿過了喬青羽手裡的手機。
「好了好了,」他邊說邊示意喬青羽去洗澡,「青青乖的。」
「她心裡飄了你不知道!總想那些有的沒的!你哪裡看得出來?!」
「這不是問你意見嘛。」喬陸生很是無奈,邊說邊打了個深深的哈欠。
「我不在你就讓她野吧!」
「你不在她狀態好得很!你看看她這學期的成績!」
「哼,沒有我你們高興了,是我礙著你們家的路了!」
他倆隔著電話開始爭吵,全然不顧喬青羽在場。她躲進洗手間洗澡,出來時看到喬陸生盯著電視,兩眼無神。
「爸,我睡了。」
「新概念複賽你想去就去,」喬陸生說,像是在和李芳好賭氣,「要多少費用我給你,別讓你媽知道。」
「哦。」
「自主招生報人大,」他舉起遙控器把電視一關,「別聽你媽鬼扯,大學比專業重要。」
喬青羽沒吭聲,走進房間,靜靜地關上了門。
她誰的話都不想聽。「北大」二字像一粒種子,在她心裡落地生根並發了芽,連她自己都撼動不得。可按照李芳好的說法,進北大必須學金融,這何其困難!她自認不算聰明,靠的是勤奮,在學習上已經拼盡全力。
面對她的困境,孫應龍也是無解。
「父母的建議可以作為參考,」他對喬青羽說,「最終決定還得你來做。很快你就是成年人了,這是你自己的人生。」
同時他讓喬青羽儘快決定,早點準備,不要搖來擺去。
晴朗無風的初冬午後,喬青羽來到圖書館的機房,想了解關於大學和專業的信息。一如既往,機房裡坐滿了人,唯獨最靠近門的那台機子空著,桌子上有本宣告領地的書,封面印著Chemistry.
似曾相識的場景讓喬青羽很煩心。她糾結地在門邊站了會兒,決然地轉身離開,卻一回頭就看到了明盛。
正在上樓的他站住了,與她隔著幾級台階,視線越過她,看向了機房內的那個空位。
喬青羽垂下眼瞼向前走。
「喂,」明盛微微抬了抬手,攔下她匆匆的步伐,「不是有空位嗎?」
「那不是你占的位置嗎?」
「是,」明盛收回視線,下巴微頷,看向她泛紅的耳垂,「但你可以坐的啊。」
有兩個高一的女生走出閱覽室,見他倆杵在樓梯中間,面露驚異,縮起脖子飛快經過了他們,又頻頻回頭。
「我不用,」她輕語,盡量鎮定地看向明盛,耳垂的熾熱卻蔓延至整個面頰,「謝謝。」
「你想查什麼?」
「就是,」張開口,喬青羽卻覺得自己沒必要回答他,「大學和專業,哪個更重要。」
明盛若有所思地看著她:「你爸媽讓你優先考慮大學?」
「他們意見不統一。」
「你自己呢?」
「我不知道。」
「那你還不上網查一下?」明盛語調溫和,笑意在眼裡清漾,有些狡黠,又充滿把握,「你肯定不想被掌控,對不?」
喬青羽輕輕點頭。
「去用那台電腦,」明盛又說,語氣加重似命令,「當我不存在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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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同學看她的眼神中,喬青羽感覺到學校的空氣變了,不再冷峻扎人,就像這意想不到的溫暖初冬一樣,竟一日比一日柔和。
喬青羽想,這也許和那篇入圍新概念的作文有關係。文章被校報收錄,不再匿名,佔據了半個版面,文章下孫應龍的評語是「真摯,坦蕩,無畏,情感如露水般飽滿晶瑩」,與她同版的還有兩篇文章,一篇是艾滋病的科普,另一篇是心理老師樂凡寫的,說「比疾病更可怕的是歧視和排斥」。
但不可能全是那篇文章的功勞。明盛特意等她拍集體照,並把自己面前的位置留給她這件事像一塊從天而降的巨石,在學校里砸起連綿不斷的議論暗潮。在食堂吃飯或者等公交時,總有人好奇地打量喬青羽,彷彿她是第一天來到二中似的。不過相比一年前的被輕視,現在眾人投向她的眼神里大多帶著欣賞,甚至敬畏,彷彿要把她托起來,令她偶爾會產生漂浮的暈眩感。
有一次,放學後她等公交回家,發覺幾米之外的幾個高一男生集體轉頭看她並湊在一起交頭接耳。她有些不自在地往邊上移了移,想躲到站牌後,這時其中一個男生被其他人推了一把,走向了她。
「學姐,」男生靦腆笑著,「你是喬青羽學姐吧?」
喬青羽點頭。
「哦,我們都覺得你長得很好看,很有氣質,」男生笑得羞澀,回頭指了指後方的那幫同學,「顧浩一說要追你。」
「啊——齊遠你想死啊,」後邊一個戴眼鏡的男生欲衝過來,卻被其他人笑嘻嘻壓住了,「你想害死我啊……」
男生退回去了。在他們的笑鬧聲中,喬青羽不止一次聽到「盛哥」這兩個字。
好像一夜之間大家就相信了她和明盛之間有不可點明的曖昧關係。回想去年,因為和明盛的衝突,也在一夜之間,她在學校就受到了無聲卻徹底的孤立——真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,喬青羽無奈地感慨著,眼前閃過明盛的黑眸,嘴角不自覺地揚了起來。
那天在機房查了近半小時「學校和專業孰輕孰重」後,喬青羽找到孫應龍,告訴他自己確定要報北大的自主招生。
明盛說她「肯定不想被掌控」,他說得非常精準。北大算一直以來的夢想嗎?不。「北大」二字,只是因為自己這半年成績不錯而衍生出的,符合各方期盼的充滿光環的夢,說是隨波逐流的虛榮也不為過。
她喜歡的是寫,所以學中文其實挺適合她。她要為自己的喜好開路,掌握自己的人生。
孫應龍很贊同她的選擇。
「你媽媽不在這半年,我感覺你狀態越來越好了,各個方面都是,對高三學生來說,可不多見,」他笑道,「考試很穩,開始參加集體活動,還有精力偷偷參加新概念。」
喬青羽不好意思笑了笑。
「你媽媽會很欣慰。」
「但我違背了我媽媽的意願……」
「沒事,」孫應龍大手一揮,「我會幫你解釋一下的。年輕人應該懷有更高的夢想。我看好你,在寫作上,你可以有所作為。」
喬青羽很感動。
之前在文具店買的記錄心情的薄本子已經被她用得差不多了,那天,她翻到最後一頁,認真記下了那充滿暖意的一周。
陽光的翅膀雪白,未來高懸於青空,閃閃發光。